笔仙

悲观主义者还在等待下雨,我已经全身湿透了。

搪瓷缸

荀曹,80年代au


一九八三年,曹操毕业,正逢上教育部颁布定向分配的政策,陈宫选择留校,他则被分去图们市委做文员。北方入冬得早,曹操挨着结霜的车窗向外看,荒山起伏绵延几百里,赤裸裸地簇拥着,与数丛枯树一齐涌进眼里,这些垂死挣扎的生命像被几百年的疲惫压弯了脊梁,死气颇沉,令人提不起兴致。硬座坐得腰腿僵痛,他在半梦半醒的颠簸下抵达了目的地。下车时已经天黑,车站人少,曹操一眼就望见了写着他名字的纸牌,字迹工整端正,举牌的人长着一张斯文白净的脸蛋,一双不弯自笑的眼躲在眼镜后,看上去像江南水乡养出来的人,然而一张口却是带着点北方的口音:曹同学是吗?我是荀彧,比你早到一个星期。他伸出手,指甲圆整而光洁,手背上青色脉管仿佛被笼进雾中的溪流,若隐若现的,曹操握上去,触感像摸了一块玉。赶路辛苦了,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吧,本地特产。荀彧递过去一只纸袋,里边卧着几张松饼,犹有余温,一口咬下去全是芝麻红枣,香甜溢齿。

当地人口不多,乡镇零散,可供资源有限,曹操不得不跟荀彧同住一间屋子,一张书桌隔开两张床。起初两人话不多,曹操先入为主,武断地认为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而荀彧也不是自来熟的外向性格,他们的交谈中少有废话,下班后更多时候是点两盏床头灯,翻书声此起彼伏,就这样平静渡过两个月。熟起来的契机究竟是什么,曹操后来也拿不准,他初来时每周都去一趟邮局找信,特意询问有没有来自国外或首都的信件,除却第二周回宿舍时拿着一封家书,其他时候都是空手而归。那天曹操照常去邮局,正好遇上荀彧,第一声招呼他没应,靠在墙边皱着眉读信,脸色不是很好看。曹操提高了嗓音,荀先生!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舒服?荀彧这才舒展眉头,勉强抿出一点笑意,噢、真是巧……我没事。话虽如此,额角的汗却没停,打湿了的鬓发,唇色泛着白,反倒衬得一双眼睛黑得发亮。最终还是被曹操送去了医院,急性肠胃炎引起了低烧,医生叫他去注射室挂水。

任职两个月,曹操是头一回进这座小城的医院,两栋三层的平房,在当地已经算是相当气派的所在了。注射室的灯光很亮堂,没有印象中惨白的病气,莫名教人觉得温暖,那会儿知识分子都爱往公文包里放两本薄书,曹操也不例外,守在荀彧身旁读《书林新话》,纯色封面上伏着淡青的书名,朴素又大气;正下方是白描画,灯盏旁书卷掩剑,颇有文人拔剑的快意,旁边两行极小的红字行书:捡书烧烛短,看剑引杯长。读到繁体字硌得眼睛生疼时,荀彧头顶的药瓶也快没了水,但仍然闭着眼,应当是没醒。曹操合上书,细细打量这位比他小几岁却同届毕业的同事,北方冽如刀的寒风是怎样养出这样斯文秀气的人,仿佛玉雕出来的样貌,骨匀肉均,皮肤糯且润,不贴近去看是看不到脸上毛孔的,像一枚没有瑕疵的羊脂玉。从前曹操遇到这样的人只有袁本初,但那个自恋狂爱脸如命,生活作风与荀彧相差甚远,二人同住的两个月间,他没见过对方往脸上抹过什么。曹操起身去找护士,没看见荀彧在他走后缓缓睁开了眼,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。

仿佛一个插曲,但他们之间产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氛围,倒很像朦胧诗中的感觉。一天下班,领导喊住曹操,塞给他两张电影票,说城里的电影院虽然不如首都,但年轻人总是要放松放松,你跟荀同学一起去吧。影片名叫道是无情胜有情,看上去缠绵动人,剧情却是军旅题材,影院内泣声细碎,反倒令曹操投入不进去,他转头看荀彧,对方始终全神贯注,但没什么表情。曹操发觉他总是这样全神贯注,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。

散场时走出电影院,才发现下了雨,他们在屋檐下等着天空掉完泪。雨幕中天色比平时更黑、更低,屋檐仿佛被雨水砸沉了腰,也坠得更低。荀彧没有看曹操,但他心知曹操在看他,他的眼睛一直望着雨水之外的空间,骤然想起在床头念《蒹葭》的那天下了小雪,窗外结霜,草木零落,曹操写着工作报告睡着了,俯在书桌上,被加热的空气浮起,像云雾,令眼前的场景萌生出缥缈虚幻的感觉,让他联想到书上说的海市蜃楼。荀彧看着曹操头顶的发旋,古怪地感觉,男人爱上男人是可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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